中国古代文化与环太平洋地区古代文化的亲缘关系,在考古学和文化人类学上有很多的证据。这一点前辈学者如李济、凌纯声和张光直先生有精辟的论述。生活在南北美洲、太平洋诸岛以及澳大利亚的土著民族,也往往把他们的根追溯到旧大陆的东部地区,人类学、考古学、神话学、语言学的证据说明这些地区土著民族的先祖,同中国古代居民有密切的关系。比如澳大利亚人类化石中比较纤细的一种,就被认为是从中国东部地区移居而来的。生活在太平洋岛屿上的许多土著民族,其神话传说也把他们的根追溯到了遥远的旧大陆东部,语言学的证据则直接指向中国东南部地区的台湾海峡两岸。

  生活在新西兰地区的土著民族毛利人,是以制作精美玉器而闻名世界的民族。他们生产的玉器,有不少可以与古代中国玉器相比美,对此李学勤先生有精辟的见解。毛利人是从哪里来的?这是新西兰和大洋洲考古的一个重要课题,语言学的证据指向中国台湾,最近公布的DNA研究结果,进一步证实了语言学的结论,引起世界学术界的关注。

  发表在《美国国家科学院汇志》(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1998年 7 月号上的这一研究结果,引起了世界许多重要媒体的关注,很多刊物做了报道。这项研究,在如下两个关键问题上有突破性进展:一、毛利人移居新西兰是偶然的,还是有目的的?二、毛利人是从哪里来的?

  根据毛利人的传说,他们的祖先1000多年前来自新西兰东北部3000公里的库克岛地区(Cok Islands),他们是在精心设计的有目的的旅行中发现这块荒无人烟的沃土的。但是这个传说的真实性却一直受到怀疑。试想一下,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即使现代的轮船,如果没有指南什,也是会迷失方向的。缺少现代航海技术的古代人类,移居太平洋诸岛的过程,最合理的想像当然是在海中随风漂流偶然发现陆地的结果。但是DNA的研究结果显示,偶然发现说,大概不符合历史事实。

  最近的这项研究,是通过从54个毛利人的血液中和毛发中采取线粒体DNA完成的。线粒体DNA是人类的一种特殊基因,它只能通过女性遗传。基因内部的变化因偶然的变异(random mutation)而产生,这种变异据研究发生在50万年以前,通过研究这种变化可以重建人类进化树并确定人类的迁移模式。80年代开始的线粒体DNA研究,把人类的起源追溯至20万年前的非洲的一个老祖母,曾引起很大轰动,至今还在争论中。根据线粒体DNA的分析,研究人员发现,在现代人类最早出现的东非,图哈纳地区(Turhana)的人们,其基因有44个变异。但是当人类走出非洲,向亚洲、欧洲和太平洋地区扩散之后,基因的多样性(variety)逐渐减少了。在人类最晚占据的新西兰地区,毛利人的线粒体DNA变异只有4个,这样的变异也是整个玻利尼西亚比如库克岛地区居民所共有的。把线粒体DNA变异的个体数输入电脑作统计分析,基因学家保守地估计最初来到新西兰的妇女有50 到100人。因为线粒体DNA通过女性遗传,还不能测定最初到来的男性的数量。但是,仅就女性的人数,就不能用玻利尼西亚的渔民偶然漂流发现新西兰的说法来解释,因为不可能有承载100个妇女并且还是由女性驾驶的大渔船。由此看来,毛利人传说的有计划的发现大概反映了历史的真实。

  其实早在本世纪70年代,新西兰的探险家已经成功地证明人类能够利用简陋的小渔船,在太阳和群星的指引下,横渡太平洋之间的岛屿。民族学的记录也显示,早期玻利尼西亚的岛民,能够不依赖任何现代航海技术,一叶孤舟,黑夜靠星星,白天靠海浪,来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计算航海的时间、速度和方向。他们甚至能够根据海鸟的飞行方向、云彩的变化和海中的垃圾,确定50公里之外的岛屿。考古学家和玻利尼西亚的渔民合作,不久前运用现代的全球卫星定位系统,成功地证明了“即使做长距离的航行,古老的方法也是非常准确的”。不仅如此,考古学家在新西兰以北750公里的可马达克群岛(Kemadake Islands),发现了新西兰出产的火山岩;在新西兰东北800公里的诺傅克群岛(Norfolk Islands),还发现出产自可马达克的火山岩。这一切均说明玻利尼西亚人不止一次地来往于新西兰和太平洋诸岛之间,玻利尼西亚的芋头之类的根茎类作物和玻利尼西亚狗等家畜,也就因此被介绍到新西兰来了。

  关于第二个问题,DNA的研究显示,玻利尼西亚人和5000年前居住在中国东部沿海和台湾地区的居民,有基因上的密切联系。这种联系再加上语言学上的证据,使研究太平洋诸岛基因移植的专家、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索金森(Sue Sorjeantson)教授相信,大约距今5000年前,从中国东部沿海包括台湾地区有一支面向太平洋地区的移民,当这支移民走到塔西提岛(Tahiti)北部的马尔奎沙斯(Marquesas)后,分成了两支。其中一支向北挺进夏威夷群岛,另一支则向南奔向新西兰。另一位来自维多利亚大学的生物学家切木伯斯(Geoffery Chambers),是一个旨在比较毛利人和其他亚太族群DNA的课题负责人,他根据还没有正式发表的研究成果指出,这条迁移之路上的现代居民确实有惊人的DNA方面的联系。

  这项由莫恩大学莫瑞·莫克托石(Rosalind Murray-McCintosh)领导的关于毛利人的DNA研究,对于我们从一个更广阔的空间理解、研究中国古代文化提供了充分的事实依据。如何理解龙山形成期(张光直先生语)中原文化的南扩?如何理解良渚文化的突然衰落?如何认识中国古代文化与环太平洋地区诸文化之间的亲缘关系?如何理解文化和环境之间的相互影响和作用?我国的考古学和古人类学研究正可以从这项研究中吸取有益的营养,为中国乃至环太平洋地区古代文化的探索做出新贡献。

  原载《文物天地》1999年6期